这世界从来都是,资本家创造财富,政治家坐享其成。两者互相争夺、交融、妥协、共治,就构成了人类全部的历史。
特朗普在世界舞台上的表演,既是他个人意志的体现,也是世界发展规律的必然结果。
当白宫新闻充斥了win、success、victory一类的字眼,社交媒体上遍布政商高层对特朗普的吹捧之时,我想每个稍有敏感的人都会意识到,“特朗普现象”似乎表明美国有一种朝鲜化的倾向。当然了,这并不是说特朗普将要把美国变成朝鲜,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一个从来自诩民主灯塔的国家,出现这种转向,显然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今天这篇文章我们就来论述,美国的这种朝鲜化倾向背后的现实逻辑。
特朗普的独特才能
特朗普本人的商业才能如何,看他一生的奋斗历程,基本就能知道。在能人辈出的美国,他的商业才能远远不够出挑,既没有创造出革命性的产品或服务,也没能在工业或金融领域建立庞大的帝国。虽然也能成为亿万富翁,但确实很难更进一步。即使在他当作主业的房地产领域,也有许多人比他成功得多。
然而在他身上,也有着极为独特的才能,那就利用个人品牌进行商业运作,这方面他极为成功,甚至可以说是现象级的。他也正是凭借这一点才能,才能以素人身份初入政坛,便登上了总统宝座。
这创举用时髦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如果不是美国人民点将,我还在搞房地产盖大楼,当然了盖大楼也没什么不好,但还是当总统对我来说更加地海阔天空嘛!”
朝鲜的存在对美国的借鉴意义
朝鲜的存在说明了一个道理——只要符合一定的条件,即使是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也有机会构造一个体制使得政治权力稳定传承下去。
特朗普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意识到其中的巨大价值,才找到了努力进步的方向。毕竟基于政治权力的变现,哪怕是稍稍一点儿,也可以为自己创造巨大的财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在这第二任期中,仅靠在上任前发行虚拟货币一项,特朗普就创造了他的家族四代都无法积聚的财富,更别谈他在关税政策上反复摇摆,利用股市波动牟利所得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当美国满足什么样的条件时,才可能让特朗普得到登上权力的顶峰,并稍稍效仿朝鲜的体制去改变美国呢?
让我们观察朝鲜的生存环境,大概可以概括出如下几点:
第一,面临巨大的外部压力。朝鲜处于号称“东亚怪物房”的地缘条件之下。二战之后以至美苏冷战,朝鲜都长期处在美苏对垒的最前沿,遭受着来自两个大国的巨大压力。苏联解体后中国影响力扩大,朝鲜的生存环境变得更加紧张,生存在三个大国的势力夹缝之中,无疑是一种考验。
第二,人们对公平和秩序有着朴素的追求。日本的殖民统治是朝鲜半岛近代史上最黑暗的一页,给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带去了深重的灾难。他们渴望生活在一个有秩序的社会,在那里人们的安全能够得到保障,能够活得独立而有尊严。
第三,一位擅于宣传和打造独特个人形象的领袖。金日成对苏联传入的马列主义进行改造,使之符合朝鲜实际,提出了“主体思想”,并将自己置于整个意识形态的核心地位。以结果来看,这样的制度具有高度的稳定性。
当我们审视特朗普赢得总统选举的历程,我们会发现其中具有某种相似性。
第一,中国崛起正在逐步改变东亚和东南亚的地缘环境,并且通过一带一路积极扩大自己在中亚、非洲等地的影响力,这实际上是压缩了美国的战略空间,并且将会产生连带的政治、经济影响。自苏联解体之后,美国在世界上可谓是独孤求败,也就缺少了凝聚民心的条件。中国的崛起改变了这一点,虽然中国无意搞霸权主义,但是我们都知道,舆论不在乎你想不想,只在乎你是否可能有这种能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特朗普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将中国塑造成了一个通过技术窃取完成了资本积累的卑鄙国家形象,并将中国当作假想敌来为民众施加心理压力。
第二,2000年以来,世界在科技领域不断有着新的进步和突破,移动互联网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但对于美国的底层民众来说,生活品质的提升几乎无从感知。毕竟资本主义下马太效应的作用极其明显,世界上新创造的财富,大多都被跨国资本瓜分掉了,普通人在时代的大潮中,勉强维持着生活品质不下降就已经是万幸。更有许多从事传统工业领域的人们,他们的工作被来自中国、日本、德国的工人抢走,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基础,而美国从工业经济转向互联网经济的结构性变迁更导致了他们在舆论上的话语权缺失。或许他们也希望公平竞争,但却不得不面对美国作为资本净输入国劳动力成本高企的现实。
第三,在特朗普从政之前,就已经作为房地产大亨、电视名人和畅销书作者拥有了数十年的公众知名度。在此期间,他时常会对一些政治和经济议题发表看法,例如移民问题、贸易竞争问题等等。而在特朗普宣布参选之后,以“MAGA”(Make American Great Again)的口号为核心将他曾经的零散思想统一起来,并在竞选的过程中,逐步清晰化和体系化,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政治纲领和动员体系。由于外部条件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即使特朗普在竞争连任选举中落选,也没有改变MAGA本身,甚至给了它充足的时间积蓄力量变得更加完善。这也促成了特朗普在2025年重新回到了总统的位置,继续完成他前一任期没有完成的事业。
我想,当下的美国和朝鲜所存在的这种一致性,大概正是特朗普能够上位的关键因素。不过,如果仅仅停留于此,那么我们还无法洞察这现象背后所彰显的世界变化趋势。
美国的朝鲜化倾向意味着世界正式进入存量博弈时代
所谓存量博弈,就是一种生产方式发展成熟后,其配套的体系、制度都趋于完善,很难有改进的可能,缺乏新的提高生产效率的手段,这个社会虽然仍然存在资源,但由于其开发难度过大,成本过高,而使社会的发展在短时期内趋于停滞的一种形态。
我们最熟悉的形式,就是中国在进入秦开创、汉完善的大一统帝国时代后,便陷入长达两千年的治乱循环而难以突破,整体文化越来越保守,将文明束缚其中的过程。
当前的世界,在经历过近三百年的资本主义大发展之后,也开始逐渐出现这种迹象,其表征包括:
一,全世界的人口几乎都被纳入到了全球贸易体系当中。
二,全世界的土地都已经有了主人,也都以各种形式被开发。
三,主要文明所覆盖的人口几乎都已完成现代化,融入了世界经济体系。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还有许多地方处于贫困状态,但是由于他们的社会缺少文明内核或者文明与现代市场相冲突,融入世界的难度很大。前者是非洲许多国家的现状,后者则是如印度文明和伊斯兰文明治下的国家和地区。
可以说,能够被现代市场体系容易利用和开发的人口与土地资源,基本都已经开发完毕。剩下的部分需要很长的时间等待他们慢慢融入。这种情况虽然尚不意味着世界的发展停滞,但其从高增长通道转向低增长通道对主导世界的资本所产生的强烈挤压感,将导致资本之间争夺资源的情况加剧。
这种争夺加剧,表现在世界上,就变成了美国对全世界发起的新一轮贸易战和关税战以及各国贸易保护主义的抬头和保守政治力量的增强。资本对市场的渴求永无止境,然而这世界上却还有中国这样一块地方被当成自留地开发,这对美国为首的跨国资本集团显然是不能容忍的。
在过去二十年的发展中,虽然中国财政的过度负债饱受人们诟病,但是除了房地产市场以外,中国的人口资源价值仍然处于低估状态。由于产业结构的变革无法提供足够的工作岗位,许多适龄劳动力难以就业,这无疑是对人力资源的极大浪费。另外中国的股市也始终受制于政治因素难以炒作,一直保持在低位。美国一再以关税为要挟要求中国开放市场,就是看中了这被低估的人力和资产价值。
虽然中国当下面临严峻的人口结构问题,但在一个进入了低增长通道的世界,中国现有的人口资源仍然具备至少四十年的相对高价值。而且不难想象,在中国庞大的工程师群体支撑下,未来四十年中国将会像黄金时代的美国和欧洲一样,创造出巨大的新业态的商业帝国。也就是说,当下如果能够打开中国的市场,完成资产的兼并,或者至少是入股中国,就是在21世纪的世界发展中,提前切下了一块巨大的蛋糕。
这就是中美争端的核心所在。如文章开头所说,世界充满了妥协,而当今的市场体系也完全是在妥协的商业思想指导下形成的。因此毫无疑问的是,中美的冲突必定会以某种形式的妥协得以解决。但这妥协的过程,一定充满了各种变数,所以呢,我们一定还有许多的好戏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