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经二十:“泊焉未兆”,从焦虑与痛苦中挣脱

焦虑和抑郁,不同程度地困扰着每一个现代人。对现实社会的认知与对美好世界的期待,中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每当我们尝试严肃地审视自己和生活时,那鸿沟都使我们生出一种难以遏制的无奈与痛苦。

你是否也曾想过,究竟该如何才能从这如影随形般的精神困境中解脱出来?老子在二十章中,就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种可能的方式,一起来看看吧。

本章原文

唯与呵,其相去几何?美与恶,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朢呵,其未央哉!
众人熙熙,若飨于大牢,而春登台。我泊焉未兆,若婴儿未咳。累呵,如无所归。
众人皆有馀,我独匮。我愚人之心也,沌沌呵!
俗人昭昭,我独若昏呵。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呵。忽呵,其若海。恍呵,其若无所止。
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以俚。我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七尘解

从本章的结构,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出,老子是在讨论“人”与“我”的行事之不同。那么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同呢?因为“人”代表的是百姓,“我”代表的是圣人,正是社会身份的不同,使“人”与“我”必然要采取不同的行事原则,这样才能保证社会的正常运转。至于圣人为什么要采取这样独特的行事原则,老子其实早在第二章中就用“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指明了总纲。

大概有人会说,这和文章开头提到的精神困境可看不出任何联系啊?别急,让我们一句句解析,我相信你将会从中得出线索。


唯与呵,其相去几何?美与恶,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朢(huang,一声)呵,其未央哉!

恭敬地答应和严厉地呵斥,这两种态度差别有多大?美好的东西和丑恶的东西,它们的差别又在于什么呢?即使百姓有所敬畏的东西(严刑峻法),圣人也不能凭借自己执掌刑罚的权力而不敬畏百姓。(这种人人之间的价值对立与人我之间的利害关系)真是广阔无边,没有尽头啊。

这一句为整篇文章的开篇,是文章的总纲,在这里老子发出了疑问,唯与呵、美与恶这些价值的对立与分别,真的有什么坚实的依据吗?人们是怎样划分出它们的区别呢?圣人统领百姓,这种默契又真的有什么切实的基础吗?随后老子又感叹,这些对立关系恐怕要无止境地扩展下去没有尽头。

众人熙熙,若飨于大牢,而春登台。我泊焉未兆,若婴儿未咳。累呵,如无所归。

众人热闹高兴的样子,像是享受丰盛的宴席,又像是春天登台远眺(充满希望)。我却停留在没有念头萌动的状态,就像婴儿还不能分辨自我与世界。(我这种状态)散漫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归处。

追求快乐是人们的天性,食欲的满足和精神的放松,都会让人们内心充满一种由衷的欢悦。而圣人却主动地远离这种状态,让自己的心境不随欲望而动摇。这样的做法,在旁人看来就像是过着漫无目的的生活。

众人皆有馀,我独匮。我愚人之心也,沌沌呵!

众人都追求富裕,唯独我显得匮乏。我怀着一颗愚人的心啊,浑朴无知、不加分别!

物质的富足人人都不嫌多,而圣人却让自己处于匮乏的边缘。在旁人看来,他就好像是愚人一样,不懂得富足的享受是多么美好。

俗人昭昭,我独若昏呵。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呵。忽呵,其若海。恍呵,其若无所止。

人们事事都清楚明白,只有我像是什么也不理解。人们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变化,我却对外界没有什么兴趣。恍惚的样子,像大海一样无从把握,思虑没有停止的处所。

当一个人有了自己的立场,对他来说一切事情都会显得明晰而没有什么模糊的地方了。这是因为当他只关心自己,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即使处事不周全也不会因自己的事物而责备自己,故而他行事就无所畏惧。然而对圣人来说,这却是不可取的。如果圣人也戴着有色眼镜去评判人和事,那么就会失去对全局的理解,不再能够有效地把握这世界的变化。圣人的任何一点失误都容易造成严重的后果,因而为天下计,圣人也许要将自己置于恍惚无止的状态,不可如人们那样“昭昭察察”。

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以俚。我欲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众人处世都有所凭借,只有我愚钝而粗陋。我所追求的东西与人们不一样,以固守本根为贵。

人们生活在这世上,总有一种不可遏制的欲望推动他们去寻求一种可以把握而且稳固不变的东西来作为生存的手段和精神的依托。但是圣人却不同,他深刻地了悟到这世界的变化就像水流一般,人们所幻想的那些依托并不切实存在,因而他只是在这变化之中观察和塑造自己的存在,这也就是老子所说的“食母”之贵。


当我们回头再品味整篇文章,我们会发现,老子在本章论述了如此多的人我之别,最后落点是“有以”和“食母”的根本不同。

唯呵、美恶、熙熙、有馀、昭昭、察察,这些东西就是人们所凭借、所信赖、所肯定的东西,人们不假思索地接受这些东西,作为自己生存的稳固支点。圣人却对它们抱持着深刻的怀疑。价值是被人们所塑造出来的东西,欲望是自然赋予人们的东西,智慧是人们为生存而习得,这所有的所有,究竟有什么是归于人自身的意志所生发的呢?

庄子云:“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既然人的肉体和精神都是自然所赋予,那么我们又真的能够在其中找到什么稳定不变的东西吗?

这问题就像深渊一样困扰着古往今来每一个智者。而文章开头我们所提到的无奈与痛苦,正是这问题在精神世界的延伸。人们的普遍认识或许难以从逻辑上把这两个问题关联起来,但是直觉的存在却超越逻辑而将我们所有人置于相同的困境之中。

对此,老子给出的回答是“泊焉未兆”,让自己的精神世界止息于念头尚未萌动的混沌之中,在这混沌之中痛苦和幸福都一并湮灭,自然意志便不再能左右我们的感受,而只存在无边的宁静。更进一步地,便是“贵食母”,因为世界并不会因我们自身的宁静便停下无休止地演化,因此圣人也在属于自己的社会身份上忠实地观察世界和调整自我。

到这里,我们对老子于第二章所提出的“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便有了更为深刻的感受,其中所蕴含的对个体心灵和人类命运的深刻悲悯,让我们也同样为之叹息。